大军行进的节奏沉闷而单调,车轮碾压着豫州东部的冻土,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。天空灰白如死鱼之腹,低垂的云层酝酿着未落的雪意。
队伍行至谯郡与宿州交界之地,地名山阳。
曹髦掀开车帘一角,寒风夹杂着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。这片土地对于曹魏皇室而言,有着特殊的意义,不仅因为这里靠近曹氏龙兴之地,更因为这里隐居着几位令天下侧目的狂士。
“陛下,前方便是山阳县界。”张虎骑马随行在车侧,低声禀报,“再往东行三十里,便是大军今日预定的扎营之地。”
曹髦目光微动,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上的玉带钩。山阳。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名字——嵇康。
在这个时空,嵇康尚在人世。这位“竹林七贤”的精神领袖,此刻正隐居于此,打铁为乐,傲视王侯。历史上的嵇康,因为得罪了钟会,最终被司马昭处死在洛阳东市,留下了《广陵散》成绝响的千古遗憾。
如今,自己既然路过此地,怎能失之交臂?更重要的是,嵇康不仅是名士,更是曹魏宗室的女婿(娶长乐亭主),他在士林中的声望如日中天。若能得他随行,哪怕只是作为一个象征,对于争取人心、甚至未来分化司马氏的舆论阵地,都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。
但要见嵇康,首先得过司马昭这一关。
“停车。”曹髦淡淡吩咐道。
片刻后,一骑快马从后方中军奔来,正是司马昭的心腹贾充。他勒马于车前,虽行礼却神色倨傲:“陛下何故停车?大将军有令,今日需赶至前方河谷扎营,不得延误。”
曹髦面色平静,并未动怒,只是带着一种少年天子特有的、略显天真的向往神色说道:“朕闻竹林七贤之名久矣,今日路过山阳,知嵇叔夜(嵇康字)在此隐居。朕仰慕其高风亮节,欲往一观,不知大将军可否通融?”
司马昭大帐门前小卒眉头微皱,“陛下稍候,臣去禀报大将军。”
不多时,遂折返,“大将军言,陛下雅兴,臣等不敢扫兴。只是行军途中,护卫不便,请陛下速去速回。大将军命中郎将率领五百虎贲护送陛下。”
“不必了,从此出行,不过是朕的一次雅兴罢了,带去这么大步卒,反而坏了雅兴”曹髦淡淡得说道
“陛下这……”小卒不敢多言。
……
马车偏离了官道,驶入了一条蜿蜒的小径。
约莫行了十里,耳边隐隐传来了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——“丁、当、丁、当”。声音清脆,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,仿佛某种古老的乐章。
转过一片萧瑟的柳林,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。
一株巨大的古柳树下,搭建着一座简陋的草棚。炉火正旺,红色的火苗在风中狂舞,舔舐着一块烧红的铁胚。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赤裸着上身,手持铁锤,挥汗如雨。
那男子肤色古铜,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,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,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脸颊上。他每一次挥锤,都仿佛倾注了全身的精气神,火星四溅,如烟花般绚烂。
在他身旁,还有一个文弱些的青年正在拉风箱,那是向秀。
曹髦走下马车,示意张虎和贾充等人停在十步之外。贾充抱着双臂,冷眼旁观,嘴角挂着不屑。
曹髦独自一人,踩着松软的泥土,缓步走到柳树下。
嵇康没有抬头。他专注于手中的铁块,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块铁,这一柄锤。对于这位身穿龙袍的少年天子,他视若无睹,甚至比对待路边的野草还要冷漠。
这便是嵇康的傲骨。昔日钟会来访,他也是这般不理不睬,最终惹来杀身之祸。
曹髦没有说话,也没有摆出皇帝的架子。他静静地站在一旁,看着火光映照下嵇康那张棱角分明的脸。他在等待,等待这一炉铁打完。
这一站,便是半个时辰。
寒风凛冽,曹髦身上的裘皮虽厚,却也挡不住透骨的寒意。但他身形纹丝不动,眼神中没有丝毫的不耐,反而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的专注。
终于,嵇康将锻打成型的铁器——似乎是一把奇形怪状的钳子,投入旁边的水桶中。“嗤”的一声,白烟腾起,水雾弥漫。
“嵇康,陛下驾到还不过来迎驾”随行步卒说道。
曹髦随手阻止道:“不必,朕此次来与嵇卿相会,乃是为寻雅致而来”
嵇康随手抓起一块破布擦了擦汗,这才转过头,用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扫了曹髦一眼。
“草民之罪,不知陛下驾到,还望恕罪。”嵇康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。然而陛下驾到,方才听了曹髦对侍卫的呵斥,这嵇康竟真不来下跪迎驾。
远处的侍卫手按刀柄,似乎想要呵斥,却被曹髦抬手制止。
曹髦将侍卫呵斥开,自己和嵇康进入小屋静坐。
“朕闻,金石之声,可通天地。”曹髦微微一笑,目光清澈,“今日一见,方知叔夜之锤,打的不是铁,而是这世道的脊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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