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州的夏日,在蝉鸣与荷香中悄然蔓延。官舍庭院里的那方小池,荷叶已亭亭如盖,几支早荷探出粉白的花苞,在晨风中微颤。予安穿着薄薄的夏布衫,坐在池边的软席上,努力伸着小手,想去够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荷尖。他的动作依旧比寻常一岁多的孩子迟缓些,但那份专注与生机,已足以让沈知微湿了眼眶。
“安儿,看,蜻蜓。”沈知微指着停落在荷苞上的一只碧色蜻蜓,柔声引导。
予安扭过头,乌亮的眸子追随着蜻蜓透明的翅膀,小嘴里发出“咿呀”的惊叹。他的词汇量渐丰,除了“爹娘哥”,已能模糊地说出“花”、“水”、“鸟”等简单的字眼,声音虽细弱,却清晰悦耳。
更让沈知微欣慰的是,承业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。或许是江南文风熏陶,或许是父亲日日教导,这个不到五岁的孩子,竟已能安静地坐在书案前,握着特制的小毛笔,像模像样地描红,背诵《三字经》、《百家姓》也朗朗上口。他对待弟弟予安,更是有种超乎年龄的耐心与爱护,俨然一个小小守护者。
这日,贺延庭休沐,便在庭院凉亭中设了书案,亲自为承业开蒙。他没有急于教授艰深经文,而是指着庭院中的景物,讲述与之相关的诗词典故。
“承业,你看这池中荷花,‘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涟而不妖’,此乃宋时周敦颐先生所言,比喻君子洁身自好之品格。”贺延庭声音温和,循循善诱。
承业仰着小脸,认真听着,虽不能全然理解,眼中却充满了对知识与父亲的崇拜。一旁的予安似乎也被这氛围感染,安静地靠在母亲怀里,睁着大眼睛看着父亲和哥哥。
沈知微坐在稍远处的石凳上,做着针线,耳中听着夫君教导孩子的声音,眼中看着孩子们安然的身影,只觉心中被一种平淡而深沉的幸福填满。这远离京城纷扰的日子,虽无显赫权势,却有着最真实的温暖。
然而,树欲静而风从未止息。
傍晚,贺延庭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信,并非石老所书,而是一位昔日同在文渊阁共事、交情尚可的编修私下寄来。信中除了寻常问候,字里行间却透露出些许不寻常的信息。信中提到,近来朝中因漕运海运之争再起波澜,陛下似乎有意重启相关议题,曾于御前问及“前翰林贺某之疏何在”。此外,桓王近来得陛下允准,开始插手吏部考功之事,权势更炽。信末,那位编修隐晦提醒,江南虽好,恐非久居之地,望贺兄善自珍重。
这封信,如同一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,让贺延庭眉头微蹙。陛下问及他的漕运疏,是何用意?是单纯想起,还是另有考量?而桓王权势的进一步扩张,对他这个曾得其助力又主动远离权力中心的人而言,是福是祸?
“怎么了?”沈知微见他神色有异,放下针线走了过来。
贺延庭将信递给她,没有言语。沈知微快速看完,脸色也凝重了几分。
“陛下……还记得你的文章。”她轻声道,语气复杂。这既是肯定,也可能意味着麻烦。
贺延庭走到窗边,望着北方,目光悠远:“记得又如何?我如今只是苏州一学政,朝堂之事,与我何干。”话虽如此,他紧抿的唇角却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。那篇倾注了他心血的《漕运利弊疏》,终究是他未竟的抱负。
沈知微走到他身边,握住他的手:“无论如何,我们如今在苏州,安儿好不容易才好起来……”
“我明白。”贺延庭反手握住她,打断了她的话,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稳,“眼下最要紧的,是承业的启蒙,是安儿的康健。至于京城……静观其变吧。”
话虽如此,京华传来的余波,终究还是在这江南小院的宁静生活中,投下了一道淡淡的阴影。贺延庭依旧每日去府学,教导生员,整理文书,但闲暇时翻阅书籍,却会不自觉地更多关注漕运、海运乃至各地物产风俗的记载。他仿佛一只暂时蛰伏的鹰,虽敛翅于这温柔水乡,目光却从未真正离开过那片广阔的天空。
沈知微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,心中既欣慰又隐忧。欣慰的是夫君壮志未泯,忧的是前路恐怕难有真正的平静。
这日,她带着两个孩子去苏州城外的寒山寺上香。寺内古木参天,钟声悠扬。她跪在佛前,虔诚祈愿。一愿予安身康体健,平安长大;二愿承业学业精进,明理知义;三愿……愿夫君能得展抱负,却又……莫要再卷入那无尽的漩涡之中。
祈愿声散入袅袅香烟,不知佛祖可能听见。
回程的马车上,承业靠着母亲睡着了,予安也玩累了,在她怀中沉入梦乡。沈知微看着两个儿子恬静的睡颜,又想起夫君灯下研读漕运旧档时专注的侧影,心中一片柔软,却也漫上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。
稚子已在江南的暖风中悄然启蒙,而北方的余波,不知何时,会再次荡至这水乡之城,打破他们来之不易的安宁。他们所能做的,似乎也只有珍惜当下,静待风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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