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清晨，天光微熹。
无心一如往常，在寒潭边青石上静坐。只是今日，那眉宇间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难以化开的沉凝，呼吸的韵律也较平时略显急促，显然昨夜并非全然无事发生。
当苏澜从偏室走出来时，已非昨夜那副惊惶无助的模样。她依旧穿着无心那件宽大的僧袍，袍角曳地，却更衬得她身姿纤侬，墨发未束，随意披散，衬得小脸愈发莹白，眼角那枚绯色泪痣在晨光中平添几分鲜活媚意。
她赤着脚，踏着沾染露水的青草，悄无声息地走到寒潭边，却没有像昨日小狐形态时那般直接扑过去，而是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，双手绞着宽大的袖口，微微低着头，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，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和一丝怯怯：
“师父，早。”
无心眼睫微动，并未睁眼，只是几不可闻地“嗯”了一声，算是回应。
苏澜也不在意，自顾自地在潭边蹲下，学着昨日他的样子，伸出纤纤玉手，拨弄着冰凉的潭水。水珠溅起，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芒，有几滴顽皮地落在她脸颊和僧袍上。
她状似无意地，将沾了水珠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唇角，然后抬起那双清澈又带着一丝懵懂的琥珀色眼眸，望向无心：
“师父，这水好凉。”她顿了顿，语气天真又自然，“比昨晚……你身上的温度，凉多了。”
“……”
无心率动佛珠的指尖猛地一滞。
他依旧没有睁眼，但周身的气息却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。昨晚那温香软玉紧贴怀中的触感，竟因她这句看似无心的话，再次清晰地浮现。
苏澜将他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，心中暗笑，面上却依旧纯良。她站起身，踩着湿漉的草地，一步步走近他。这一次，她没有试图闯入他怀中，而是停在他身侧，微微俯身。
宽大的僧袍领口因她的动作微微敞开，一缕带着她独特馨香的发丝垂落，若有似无地扫过无心的手臂。
“师父，”她凑近他耳边，吐气如兰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带着一种纯粹的、不谙世事的疑惑，“你心跳的声音……好像比念经时的木鱼声，还要响呢。是……修行到了关键的关头吗？”
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，带着少女的芬芳和直白到近乎挑衅的问题。
“嗡——”
无心脑中那根名为“理智”的弦，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。
他倏地睁开眼，清冷的眸子深处，仿佛有金色的佛光与某种暗涌的情绪在激烈交战。他猛地侧头，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张绝艳脸庞，和那双看似无辜、眼底却藏着狡黠笑意的眼睛。
“放肆！”
他低斥出声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狼狈与恼怒。他试图用威严震慑她，让她退开。
然而，苏澜非但没有害怕后退，反而就着他侧头的姿势，伸出指尖，极快、极轻地在他紧蹙的眉心上点了一下。
那触感冰凉、柔软，却像一道惊雷，劈入无心的灵台。
“师父皱眉的样子，”苏澜迅速收回手，退开两步，歪着头，笑得像只偷吃了蜜糖的小狐狸，“没有平时好看。”
说完，她不待无心有任何反应，便转身蹦跳着跑开了，宽大的僧袍在身后荡开涟漪，像一只挣脱了束缚的蝴蝶。
留下无心一人，僵坐在青石之上。
眉心那一点微凉的触感挥之不去，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她软糯又大胆的话语。他周身佛光隐现，气息起伏不定，那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、名为“无措”的裂痕。
他看着那抹跑远的、灵动跳脱的白色身影，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——
这只由他亲手带回的“小狐”，或许并非需要他庇护的弱者。
无心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躁动，重新阖上眼眸，捻动佛珠，试图将心神沉入经文之中，驱散那萦绕不散的馨香与触感。潭水清冷，晨风微拂，却仿佛都带上了她的气息。
然而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，那轻巧的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。
苏澜又回来了。
这一次，她手里捏着一支不知从何处采来的白色小花，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。她脸上带着纯然无害的笑容，仿佛刚才那个大胆撩拨、而后逃之夭夭的人不是她一般。
她走到无心身边，没有像之前那样靠近，而是隔着一小段“安全”距离，学着那些虔诚的信女，微微屈膝，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，声音清脆：
“师父，您还在生气吗？”
无心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收紧，没有回应，也没有睁眼。他必须无视她，才能守住这摇摇欲坠的清明。
苏澜也不气馁，自顾自地说下去，语气带着几分天真烂漫的苦恼：“我刚才跑去那边看了看，发现这禅院好大，又好空，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呢。”她顿了顿，声音忽然压低，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亲昵，“师父，你一个人在这里住了这么久，不会觉得……寂寞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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