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启的那句“挺适合你”，像一颗被无意间掷入冰湖的石子，沉入深处，并未立刻激起可见的涟漪。白羽的生活节奏依旧，指挥部的文件，战术推演室的星图，训练场上的口令，以及回到那栋安静小楼后的沉默晚餐。他似乎并未将少年那句带着期盼的试探放在心上，至少表面如此。
然而，有些变化的发生，往往是在最细微之处，于无声处悄然滋长。
陆琛的通讯编码静静地躺在白羽私人终端的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里。起初几天，没有任何动静。白羽也不会主动去联系。那段预备学校的旧谊，在十年时光和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冲刷下，早已变得稀薄而遥远。重逢时的短暂交谈，更像是对过往记忆一次礼貌性的确认，而非重新连接的开端。
直到一周后的某个深夜。
白羽结束了一场关于边境巡逻舰队轮换方案的冗长视频会议，揉着发胀的太阳穴，靠在书房椅背上闭目养神。私人终端发出极轻微的一声提示音，不是紧急军务的尖锐鸣响，只是普通的私人讯息。
他睁开眼，冰蓝色的眼眸瞥向屏幕。
发信人：陆琛。
内容很简单：「刚结束一组推进器极限数据模拟，脑子快烧糊了。想起你以前说过，压力大的时候喜欢看星图放空。附一张我刚处理的、NGC 2237（玫瑰星云）边缘区域的伪彩色合成图，觉得你会喜欢。希望没打扰你休息。」
下面附着一张图片文件。
白羽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，没有立刻点开。深夜，非工作时段，来自一个“老同学”的、带着明显私人分享性质的信息。这超出了他惯常的人际边界。若在以往，他或许会忽略，或者只回复一个礼貌而疏离的“收到，谢谢”。
但或许是因为那晚的疲惫让心防出现了缝隙，或许是那张星云图片的标题勾起了他一丝极淡的好奇，又或许……只是林启那双亮晶晶的、充满期盼的眼睛在记忆里闪了一下。
他最终还是点开了图片。
深空探测设备捕捉到的影像，经过后期处理，呈现出瑰丽而震撼的色彩。星云边缘的气体和尘埃被恒星风雕刻成繁复的丝状结构，在伪彩色的渲染下，如同宇宙中一朵巨大而寂静的、正在绽放或凋零的火焰玫瑰。幽蓝、暗红、金橙交织，深邃的背景里是无数更加遥远黯淡的星点。
确实是一张很美的图。也确实是白羽会欣赏的那种，兼具壮丽与精密、狂暴与静谧的宇宙景象。
他看了很久，冰蓝色的眼眸映着屏幕上变幻的光影，脸上的线条在昏暗的书房灯光下似乎柔和了些许。
大约十分钟后，他回复了。
同样简洁：「图片收到。很壮观。模拟顺利？」
没有多余的话，甚至没有对“打扰”的客套回应。只是对图片本身的认可，和一个平实的询问。
几分钟后，陆琛回复了：「谢谢。模拟有惊无险，发现了一个理论模型没覆盖到的湍流效应，算是意外收获。你呢？还在忙？」
「刚结束会议。」
「指挥官果然辛苦。那我不多打扰了，早点休息。晚安。」
「晚安。」
对话戛然而止，简短，克制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。但至少，连接建立了。
自那之后，类似的、频率不高却稳定的私下通讯，像涓涓细流，开始悄然流淌。通常始于陆琛分享一些他工作中遇到的、觉得有趣或壮观的星图、数据可视化图像，或是某个深奥理论简洁优雅的数学表达。内容都与太空、星舰、物理相关，是他们共同的知识领域，不会涉及过于私人的生活。
白羽的回应总是很简短，但必定会回应。有时是对内容的评价（“数据模型很精巧”），有时是提出一个相关的问题（“这种辐射模式对长期航行的生物防护意味着什么？”），有时只是简单的“收到，谢谢”。
他们从不闲聊家常，不谈过去，更不触及任何敏感或情感性的话题。就像两个在各自轨道上运行了很久的星体，因为一次偶然的引力扰动而重新进入了彼此的观测范围，保持着安全而稳定的距离，互相发送着加密的、关于宇宙本质的信号。
林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。他偶尔会“不小心”看到白羽在书房对着私人终端出神，嘴角虽然没有笑意，但眉宇间那种惯常的沉郁似乎淡了一线。或者，在餐桌上，白羽会罕见地提起一句“科学院那边有个关于曲速泡稳定性的新模型”，虽然只是作为知识性的话题，但林启知道，这信息的来源很可能是谁。
少年心中那颗期盼的种子，悄悄萌发出了嫩芽。但他学会了更加小心翼翼。他不再直接提起陆琛，只是会在白羽看起来不那么疲惫的时候，状似无意地说：“爸，今天天气真好，要不要去院子里坐坐？我泡了茶。” 或者，在陆琛偶尔发来信息（林启能猜到）的时候，主动找借口离开书房，留给白羽一点安静的空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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