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这段被刻意分割出来的时空里,水波之上,浮漂之侧,他不再是那个搅动文化风云的“斯语”,不是编织幻想宇宙的“言吾”,更不是谱写出动人心魄旋律的“问徵”。
他仅仅是一个坐在水边,等待着水下未知生灵偶然邂逅的、最普通的垂钓者。
时间在这里,以浮漂极其细微的上下颤动,以水面光影从明亮到柔和再到染上金红的缓慢迁移来计算。
这与互联网上因他一部部作品而持续掀起的滔天舆论巨浪,与电影票房数据板上激烈跳动的数字,与跨国版权谈判桌上无声却激烈的交锋与博弈,仿佛隔着一层厚重无比、完全透明的、名为“自然静谧”的隔音玻璃,遥远得如同另一个维度发生的故事。
有时运气不错,浮漂会突然传来一顿,或缓缓没入水中。
提竿,手感传来鱼儿挣扎的力道。
收线,一尾鳞片闪烁着银光的鲫鱼或金黄色的鲤鱼被提出水面,在阳光下扭动。
他会用手机拍下这片刻的收获,记录下光线与水珠的瞬间,然后大多时候,又会小心地摘下鱼钩,将鱼儿重新放归那一片深碧之中。
有时则可能枯坐整个下午,浮漂如定海神针般纹丝不动,或者只有小鱼啄食的琐碎信号,最终一无所获。
但他从不因此感到丝毫沮丧或浪费时间。
平静地收拾好所有装备,清理掉带来的垃圾,迎着天际那轮将群山与水面都染成暖橙色的夕阳,驾车返程。
对他而言,重要的从来不是渔获的多寡,而是那几个小时里,心神彻底脱离所有社会角色与复杂思虑,沉浸于最简单直接的等待与观察之中,所获得的那种无可替代的松弛感与涤荡感。
水面之下不可见的游动轨迹,与等待时内心那细微的期盼、平静、偶尔的焦躁与最终的释然,其本身就像一场无声的、关于耐心、偶然、期待与放下的微型哲学实践。
垂钓之外,他的“闲散”与“松弛”也体现在其他日常生活的细微之处。
他开始更频繁地步行至云顶苑附近几家颇有特色的独立书店。
不仅仅是去浏览书架上的新书,更会花时间与那些通常也是书店主人的爱书人闲聊。
听他们讲述某本冷门学术着作出版的艰辛历程,某个小众诗人诗集背后的故事,或者仅仅是交流对某一类书籍装帧设计的看法。
他也会偶尔购票,去聆听一场并非主流、可能观众寥寥的小型室内音乐会,或是参观一个关注地方民间艺术或当代实验性不强的前卫艺术展。
甚至,在一个阳光充沛的午后,他翻出了买回来几乎没用过的一套素描本和铅笔。
不是要创作什么惊世画作,只是随意地、带着些许生疏的笔触,临摹书房落地窗外那一角不断变化的天光云影,或是远处城市天际线的模糊轮廓。
笔法或许稚拙,构图也无甚讲究,但那份专注于眼前景物、心手相应的单纯乐趣,却让他感到久违的放松与自在。
这种近乎于“出世”隐居般的生活状态,与他凭借《我不是药神》、《诡秘之主》等作品在现实文化领域持续引发的、强烈的“入世”震荡与影响力,形成了愈发鲜明而奇妙的对比。
媒体和公众渐渐发觉,想要捕捉到斯语本人的公开动态变得异常困难。
他出席活动的频率降至冰点,个人社交媒体账号早已停止更新,除了作品章节的定时发布和言究堂官方的必要项目通告外,几乎寻觅不到任何关于他个人近况的有效信息。
这种有意识的“隐身”,非但没有减弱公众对他的好奇,反而如同为他本就笼罩着光环的形象,又增添了一层更深邃、更难以捉摸的神秘色彩。
“顾总,请问斯语先生最近是在闭关潜心创作下一部震惊世人的大作吗?”
在一次行业活动后的采访中,有相熟的记者终于忍不住,向陪同出席的顾磊试探性地发问。
顾磊脸上挂着训练有素、无可挑剔的职业化微笑,语气平和而滴水不漏地回应,“感谢关心。老板他一直在按照自己最舒适和高效的节奏进行生活与工作。
他享受创作本身带来的乐趣,也注重生活的平衡。有任何新的项目或消息,言究堂一定会在合适的时机,第一时间向大家公布。”
只有言究堂最核心的少数几位高管和项目负责人清楚,老板近期的状态非但没有因为“闲散”而下滑,反而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、从容与稳定。
他不再轻易被外界的赞誉、批评或各种商业诱惑所扰动,心绪如同经过古镇山水与水库微风涤荡后般澄澈。
然而,这种松弛并未导致决策的迟缓或判断的模糊。
相反,他对《诡秘之主》后续世界观的拓展方向把控得更加稳健精准,新增的设定与伏笔既惊艳又逻辑严密。
对于言究堂旗下其他正在推进的影视、音乐、文化推广项目,他的批示和指导也往往能一针见血,直指要害,推动项目在正确的轨道上稳步高效前行。
偶尔,在某个钓鱼归来的黄昏,斯语会洗净手上的泥土与水腥气,独自站在云顶苑那宽敞的露台边缘。
手中或许还残留着一丝水边带来的、微凉的湿润感。
他静静地俯瞰着脚下这座超级都市逐渐亮起的、如同星海倒悬般璀璨而无尽的灯火洪流。
而与此同时,在他的脑海深处,《诡秘之主》里那些在迷雾、命运与自身欲望中艰难挣扎、寻求出路的一个个鲜明角色。
《我不是药神》中那些为最朴素的生存权利而哭泣、呐喊、奋力抗争的平凡面孔与家庭。
以及其他一些尚处于朦胧构思阶段、或许关于更遥远历史、或许关于更幽微人性、或许关于更宏大命题的故事雏形与意象碎片。
它们如同静谧夜空中的亿万星辰,各自按照独特的轨迹与亮度,在他平静而深邃的眼眸映照下,无声地流转、生灭、交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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