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氏像只闯入鸡舍的狐狸,毫不客气地在沈家堂屋的条凳上坐下,那盖着蓝布的小篮子放在脚边,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贡品。她那双滴溜溜的眼睛片刻不歇,贪婪地扫视着屋里每一寸地方,最后钉在沉默地蹲在灶房门口、佝偻着背抽烟的陈伯身上。
“哟,这位老阿公是……”胡氏拖长了调子,明知故问,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轻蔑,“看着眼生啊?不是咱本家亲戚吧?”
小满娘脸色本就因送别谷雨而苍白疲惫,闻言更是黯淡了几分。她默默倒了碗凉水放在胡氏面前的小几上,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意:“这是陈伯,家里认的干亲,帮衬我们不少。”
“干亲?”胡氏夸张地拔高了声音,尖利的嗓音刺得人耳膜疼,“哎哟喂,我的好妹子!你心肠也太软了!这年头,外头来的野……咳,外头来的人,知根知底吗?就敢往家里领?还认干亲?这吃喝嚼用的,可不是小数目啊!” 她一边说,一边用眼角余光瞟着陈伯,仿佛在估量这“干亲”消耗了沈家多少粮食,话锋一转,竟带上了哭腔,“可怜咱娘啊!走的时候水疫刚起苗头,路都不好走,家里乱成一团,就你一个闺女赶回去了送终,娘她……她地下有知,看到你如今把不知根底的外人当亲人供着,心里该多不是滋味啊!” 她竟拿刚死不久的外婆做起了文章!
陈伯蹲在灶房门口,浑浊的眼睛盯着地面升腾的淡淡烟雾,布满老茧的手指捏着旱烟杆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听到“送终”二字,他捏烟杆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他依旧什么都没说,只是那佝偻的背影似乎又弯下去几分,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。
小满只觉得一股带着血腥味的怒火直冲天灵盖!外婆,那个在她们最艰难时偷偷省下口粮、隔着篱笆塞给她们姐弟几个的慈祥老人,她的尸骨未寒!竟被这个刻薄寡恩的妇人当作勒索的工具和攻击娘亲的刀子!而娘亲独自一人,在水疫初起、人心惶惶之时,跋涉回去操持丧事的那份艰难与悲痛,此刻全成了这恶妇口中的筹码!她死死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几乎要掐出血来,才勉强压下扑上去撕烂那张嘴的冲动!
大姐惊蛰早已抱着被胡氏大嗓门和“送终”字眼吓到的女女,悄无声息地躲回了里屋。她紧紧捂住女儿的耳朵,不想让孩子听到这令人心寒的污秽。
胡氏见提到死去的婆婆,小满娘眼圈瞬间红了,低头沉默不语,自以为戳中了痛处,心中得意,立刻换上一副愁苦的面孔,拍着大腿开始诉苦:“妹子啊,你是不知道!娘这一走,家里更是难上加难了!你大侄子开春就病了一场,抓药就花了好些钱!你哥他……唉,前些日子去山里想砍点好木头换钱,给娘修修坟头也好啊,结果摔了一跤,腿到现在还不利索,做不了重活!家里就靠我那点针线活和地里那点出息,紧巴巴的,眼看连给娘烧百日纸的钱都要凑不齐了!” 她一边说,一边觑着小满娘和小满的脸色,哭穷哭得情真意切,最终目的昭然若揭——要钱。
小满娘嘴唇颤抖着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。提起亡母和那艰难的日子,她的心像被刀剜一样疼。她强忍着哽咽,声音沙哑:“都不容易。谷雨这次去州府,路费盘缠也是……也是东挪西借的,家里实在……”
“东挪西借?”胡氏立刻抓住了话头,眼睛亮得惊人,“凑了多少?够不够?哎呀,我就说嘛!这么大的事,怎么不跟娘家说一声?你哥要是腿脚好,怎么也得帮衬点!虽说家里也难,娘刚走……” 她话锋一转,又绕回了钱上,仿佛忘了刚才还在哭诉没钱修坟烧纸,“妹子,你看,能不能先借嫂子一点应应急?不多,就,就五百文!等收了秋粮,一准还你!就当……就当是看在咱娘刚走的份上,帮帮你哥,也是帮娘了了她的心事,让她在地下安心啊!” 她竟把死去的婆婆都押上了赌桌!
五百文!小满气得浑身发抖。陈伯给的二十两银子(约合两万文)是谷雨和家里开发新品的前程钱!这贪婪的女人张口就要五百文,还打着外婆的旗号!想都知道舅妈当时又是怎么推三阻四、生怕染上疫气的嘴脸?!
小满冷眼看着舅母那副虚伪丑恶的嘴脸,心中翻江倒海。那些尘封的、带着血泪的记忆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她的心上!
她永远忘不了!阿爹刚走没多久,她们孤儿寡母走投无路,带着谷雨回外婆家暂住。就是这个舅母!把她们当贼一样防着!买回来的任何一点吃食,哪怕是几个粗面窝头,都要锁进她房里的柜子!她和春分、谷雨,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表哥表弟在她面前啃着点心、吃着鸡腿,口水只能往肚子里咽。有一次,胡氏自己藏起来的半包酥饼不见了(后来才知道是被表弟吃了),她二话不说就指着小满姐弟的鼻子破口大骂,污蔑是他们几个“饿死鬼投胎”偷吃了!任凭她们怎么辩解、哭求都没用。娘亲听了胡氏添油加醋的告状,又气又急又羞,回来对着她们几个发了好大一通脾气,把她们仅有的几件破衣裳都打烂了!那之后,娘亲就咬着牙,带着她们离开了那个冰冷的“家”,宁愿在潭垌乡苦熬,也再没踏进过那个让她心寒的娘家大门半步!直到外婆病重垂危的消息传来……而那次回去,也只有娘亲一人,在水疫初起的恐慌中,独自面对了生离死别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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