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合拢的轻响,如同最后的审判锤音,在陈默的耳膜上烙下永恒的寂静。他没有立刻瘫软,而是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承重钢筋的混凝土像,僵直地、一寸寸地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。背脊撞击墙壁的闷响,是他世界里最后能感知到的、来自外部的物理声响。
然后,一切归于死寂。
不是没有声音,窗外城市依旧车水马龙,但那些声音仿佛被一层厚厚的、透明的屏障隔绝了,传不进他此刻被彻底掏空的感官里。他能“看”到那些霓虹在玻璃上变幻色彩,却感觉不到丝毫光亮;他能“知道”世界在运转,却觉得自己已被永久地放逐出了时间的河流。
“再无瓜葛。”
苏晴雪的声音不是回忆,而是实体,像一块被液氮冻结的巨石,轰然砸落在他胸腔最柔软的位置,没有立刻碎裂,只是带着绝对零度的寒意,碾磨着他残存的生命迹象。他理解,他全都理解。在那样的绝对权力面前,那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、最悲壮也最残忍的牺牲。可正是这份理解,像最锋利的冰锥,刺穿了他试图为自己构建的最后一点防御——他连怨恨的资格都没有,他只能承受,承受这为了保护他而施加的、名为“断绝”的极刑。
他的世界,不是垮了。
是陷落了。是承载他所有存在意义的那片地基,在几天之内,被证明是完全的流沙,此刻正以无可挽回的速度,将他拖入无底的深渊。
而这片流沙的核心,镌刻着三个他试图用一切去掩盖、去粉饰,却在此刻无比清晰、无比刺目的字——送外卖的。
是的,无论他现在是“南城分部经理”,还是穿着笔挺西装坐在独立办公室里,无论他能在UCC寰宇汇金这样的地方租下公寓,还是在酒桌上与人推杯换盏,他骨子里,永远都是那个骑着电驴,穿行在城市的毛细血管里,与时间赛跑,看尽冷眼与白眼的外卖员陈默。
他曾以为,他构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、稳固甚至光鲜的星系。
曾晴——那个穿着护士服,眼神清澈,将他视为“默哥”、视为坚实依靠的女孩。 她的温柔,她的依赖,曾经是他从风雨交加的送餐路上回来后,最能熨帖心灵的港湾。在她面前,他是强大的,是被需要的,是可以暂时忘记电动车电池电量、忘记顾客差评、忘记平台苛刻算法的“陈经理”。可当他亲手在那河岸边,将这份依赖击得粉碎时,他清楚地看到,自己剥去那层经历外衣后,内里依旧是那个在生活泥泞中挣扎的、狼狈不堪的男人。他摧毁的,不仅仅是一段关系,更是他自己精心为自己搭建的第一个、也是最初易碎的幻象。
冰冰——那个大学生,像一团不受控制的、灼热的火焰。 她的青春,她的直接,她那种不顾一切的爱恋,曾让他感觉自己仿佛也重新年轻,触摸到了某种他从未真正拥有过的、纯粹而张扬的生命力。在她面前,他有时会恍惚,觉得自己或许真的配得上这样的炽热。可当他用现实和责任的冰冷之水去浇灭这团火时,他听到的,不仅是她心碎的声音,更是自己内心深处,那个来自底层的声音在尖啸:你不配!你一个送外卖的,凭什么沾染这样干净的阳光? 他赶走的,不只是一个女孩,更是他对自己能超越出身、拥抱另一种截然不同人生的、可笑奢望的破灭。
林韵——那个花店老板娘。 她身上带着植物的宁静和成熟女人的风韵,她的世界似乎远离他熟悉的油烟与奔波。与她之间那份若有若无的暧昧,是他对自己社会地位能够“向上兼容”的一种隐秘试探。他享受那种介于上司与朋友之间的、模糊的吸引力,仿佛通过她,他能触摸到一种更“体面”、更“文艺”的生活圈层。然而,这种试探始终停留在原地,因为他心底清楚,那层无形的阶级隔膜,比他想象的要坚韧得多。如今,连这份悬而未决的试探,也失去了意义,像枯萎的花,无声凋零。
最后,是苏晴雪。他的初恋,他所有幻象的起源,也是最终将他打回原形的审判者。
她代表着他最不甘的过去,也承载着他最虚妄的救赎幻想。她的归来,让他以为命运终于给了他一次擦拭尘埃、重现旧日光彩的机会。为了这个幻影,他不惜赌上一切,亲手毁掉自己并不牢固的现在。他以为这是“爱情”的伟大与壮烈,却在此刻赤裸地看清,这不过是一个送外卖的,对自身卑微出身最极致的反抗和最绝望的呐喊!他渴望通过抓住她,来彻底斩断与那个骑着电驴的自己的联系,来完成一次终极的、阶级上的跨越。
然而,苏元文的出现,像一面冰冷的现实之镜,将他照得原形毕露。
在那位真正的权贵面前,他所有的努力,所有的头衔,所有的伪装,都脆弱得像一张浸水的废纸。苏元文甚至不需要刻意羞辱,只是那种居高临下的、如同看待一件不合格物品般的眼神,就足以将他打回原形。他那些在曾晴、冰冰甚至林韵面前或许还能勉强维持的“体面”和“价值”,在苏元文绝对的力量和阶层壁垒面前,被碾磨得粉碎。
他保护不了她。他甚至需要她用“再无瓜葛”来保护他。
这,才是一切的真相。
他不是失去了几个女朋友,他是失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全部假象。他试图用情感关系搭建起来,用以掩盖自己“外卖员”本质的脆弱堡垒,在真正的现实风暴面前,不堪一击。
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,背靠着冰冷的墙,感觉自己正一点点沉入地底。不是悲伤,不是愤怒,而是一种彻骨的、对自己存在的怀疑和否定。他所有的奋斗,所有的挣扎,所有的左右逢源,到底有什么意义?他最终还是那个,在社会的底层,仰望着高处灯光,连自己最想保护的人都留不住的……送外卖的。
窗外的霓虹,像无数双嘲讽的眼睛,注视着这个被困在18楼豪华囚笼里的、灵魂已然赤贫的男人。那些灯光属于城市,属于成功者,属于苏元文那样的人,从不属于他。
他缓缓抬起手,看着这双曾经紧握电动车把手,在风雨中冻得通红,也曾笨拙地试图拥抱温暖的手。现在,这双手,什么都握不住了。
他的世界,从地基开始,彻底陷落了。留下的,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、属于一个“外卖员”的,冰冷废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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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第74章 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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