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午后，我刚从内室出来，将钥匙交还给守在外面的李管事，便见一名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，脸色煞白，凑到李管事耳边急语几句。
李管事那万年不变的表情急不可察地动了一下，眉头微蹙。他挥退小太监，沉吟片刻，目光落在我身上。
“林姑娘，”他开口，语气比平日更沉两分，“偏院负责杂扫的一个老仆，今早发现没了。原是孤寡之人，后事需得府里操办。殿下吩咐过，一应丧葬琐事，日后……也由你一并录档核验。”
我心头猛地一跳。录档核验丧葬事宜？这……
“李管事，”我谨慎问道，“不知……以往此类事是如何办理？民女需有个章程才好录档。”
李管事叹了口气，似是有些厌烦这等琐务：“能有何章程？无非是寻口薄棺，找几个粗役抬去化人场烧了，领回骨灰寻处荒地埋了，再记下开销便算完事。只是每次经办人不同，开销数目也总有出入，甚是烦冗。”
薄棺、粗役、化人场、荒地……一套流程听起来冰冷、仓促，且充满漏洞。
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窜入我的脑海。
我压下急促的心跳，故作沉吟，低声道：“李管事，民女斗胆一言。既然殿下令民女核验此类开销，民女便想着，若有一套固定流程与标准，譬如棺木用料、抬棺人数、焚烧时辰、墓地深浅皆有定例，所需银钱亦按此例核算。如此，不仅核验便捷，不易被虚报冒领，也能让……让逝者走得稍显体面些，不至太过潦草，亦显殿下仁德。”
我一边说，一边仔细观察李管事的表情。我将“节省开支、便于管理”放在前面，将“体面、仁德”放在后面，小心翼翼地将现代殡葬服务的标准化理念，包裹上一层古代账房先生精打细算的外衣。
李管事听完，果然没有立刻斥为荒谬，而是捋着下巴沉吟起来：“固定流程？标准定例？”他混迹王府多年，自然一听就明白这其中关于“防贪墨”、“易管理”的好处。至于“体面仁德”，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说辞。
“听着……倒有几分道理。”他缓缓点头，“只是具体细则……”
“若殿下与管事信得过，民女可先草拟一个章程，连同所需银钱预算一并呈上，请殿下与管事过目。”我立刻趁热打铁，将事情揽过来。我知道，只有将想法落到实处，变成白纸黑字甚至真金白银的预算，才有可能被考虑。
李管事看了我一眼，眼神里多了些别样的意味，似乎又一次重新评估我的用途。他最终点了点头：“也好。你便试着拟个条陈上来。记住，务求俭省、稳妥。”
“民女明白！”
接下这个任务，我回到静室，心脏仍在砰砰直跳。激动之余，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。
我并未立刻动笔。而是先求了李管事允许，去看了眼那位逝去的老仆——一位瘦小、干瘪的老人，安静地躺在一块破门板上，脸上盖着白布，身边无一亲眷。场景凄凉而仓促。
我又仔细询问了以往办理丧事的大致花销，以及化人场、棺材铺等的行情。
然后，我才开始动笔。
我没有直接套用现代殡葬那一套，那太惊世骇俗。而是借鉴其“标准化”、“流程化”的核心，结合这个时代的习俗和极其有限的预算，设计了一套极其简略的“方案”。
包括：统一采购几种规格的薄棺（按材质、尺寸分等）；固定雇佣一支三至五人的小队伍，负责抬棺、焚烧、掩埋等一应杂事，按次结算工钱；划定一片府属荒地作为集中安葬点，按序列编号管理；甚至简单规定了净身、换衣等基本步骤。
每一项后面，都附上了我核实的市场最低价和总预算。整套流程下来，比以往每次零散办理，竟还能节省近两成的开销，且因为流程固定，极大减少了经办人从中渔利的空间。
我将这份条陈写得极其干瘪，如同一份冰冷的物资清单和操作手册，极力淡化其背后的“服务”色彩，重点突出“省钱”、“省事”、“易管理”。
写完，我仔细检查了数遍，确认没有任何出格之处，才将它连同其他几份日常报表，一同呈交给李管事。
交上去后，便是更深的忐忑。这比呈报数据更越界，是在试图改变一种固有的、带有强烈习俗色彩的办事方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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