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似乎，”他开口，声音听不出情绪，“对孤的旧伤，很是上心。”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，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：“殿下身体关乎社稷……民女……只是尽本分。”
“本分？”他轻轻重复，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、近乎嘲讽的弧度，“你的‘本分’，包括深夜为孤‘演示’那些古怪动作，包括揣测孤的食欲，如今……还包括留意孤何时‘不适’？”
他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，抽打我紧绷的神经。我无法分辨那背后是怀疑，是警告，还是……别的什么。
“民女僭越……”我低下头，准备承受怒火。
他却忽然转了话锋，语气依旧平淡，却抛出一个炸雷：“你可知，孤这旧伤从何而来？”
我猛地抬头，愕然地看着他。
他并不需要我的回答，目光似乎穿透了我，望向某个遥远的、血腥的时空。
“三年前，秋狝围场。”他声音低沉，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，“一头疯熊冲入御帐区。孤挡在御前，被熊爪当胸撕开。利爪淬有剧毒，见血封喉。”
我的呼吸屏住了。御前救驾，毒爪……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。
“太医署三位国手联手，用尽天下奇珍，才将毒性逼出，保住孤一条命。”他继续道，语气漠然得像在说别人的事，“然毒已伤及心脉，每逢阴雨气压骤变，或情绪剧烈起伏，便会绞痛难忍，药石罔效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，那里面翻滚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暗流：“御药房每日呈上的汤药，都需经三道银针验毒，再由试药内监亲尝。即便如此……”
他没有说下去，但那未尽的语意，比任何指控都更令人胆寒。
有人，一直想让他死。甚至在他重伤垂危之际，都未曾停止下毒！
所以他才对入口之物如此谨慎？所以他那夜才会因我一点“小聪明”而暴起？因为他活着的每一刻，都活在无形的刀锋之下！
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我的脊背窜上头顶。
他为何要告诉我这些？这等宫闱秘辛，帝王家丑……
是在警告我知难而退？还是在……试探我是否会成为那“无形刀锋”中的一柄？
就在我心神剧震，不知所措之际。
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却极力压抑的脚步声！
李管事甚至来不及通传，直接推门而入，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惨白和惊惶！
“殿下！”他声音发颤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，手中高举着一份密封的、染着点点暗红污渍的文书，像是……血！
“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！镇北侯……镇北侯他……”李管事的声音哽咽，几乎说不下去，“……遇伏……重伤……昏迷前……拼死送回此报！”
镇北侯！萧玄曜的舅父，手握北境军权，是他最强大的外戚支持和军中支柱！
萧玄曜霍然起身！动作之大带翻了手边的茶杯！
温凉的茶水泼溅出来，污湿了奏折，他也浑然不觉！
他一把夺过那染血的军报，撕开火漆的手指竟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！
目光急速扫过军报上的字迹，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，最后竟泛起一丝血气翻涌的潮红！
“噗——！”
一口鲜红的血，猛地从他口中喷溅而出！星星点点，染红了染血的军报，也溅落在他玄色的衣襟和前日的旧伤之上！
“殿下！”李管事惊骇欲绝，扑上前去！
萧玄曜的身体晃了晃，一手死死按住左胸旧伤，另一只手撑住书案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骇人。他剧烈地喘息着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扯动了致命的伤口，额角青筋暴起，冷汗瞬间浸湿鬓角。
那双总是深不见底、掌控一切的眼眸，此刻充满了骇人的血丝、滔天的震怒，以及……一丝被至亲重伤引发的、近乎破碎的痛楚！
剧痛、急怒、毒伤……在这一刻轰然爆发！
“传……传太医……”李管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，试图扶住他。
“滚开！”萧玄曜猛地挥开他，声音嘶哑破碎，却带着一种疯狂的、不容置疑的戾气，“封锁消息！胆敢泄露半字者……诛九族！”
他试图站稳，想要继续看那军报，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！
“殿下！”
就在他即将栽倒的瞬间，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，猛地冲上前，用自己单薄的肩膀，死死抵住了他沉重的、不断颤抖的身体！
浓重的血腥味和他痛苦的喘息瞬间将我包裹。
他滚烫的额头抵在我的颈窝，冷汗浸湿了我的衣襟。那从未示人的脆弱和痛苦，如同实质的火焰，灼烫着我的皮肤，也灼烫着我的心。
李管事惊呆了，一时竟忘了动作。
我紧紧撑着他，用尽全身力气，朝着吓呆的李管事嘶声喊道：“还愣着干什么！快去请信得过的太医！封锁书房！快啊！”
李管事如梦初醒，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。
书房内，只剩下我和几乎陷入半昏迷状态的萧玄曜。他身体的重量大部分压在我身上，滚烫得吓人，痛苦的呻吟压抑在喉咙里，每一次抽搐都让我心胆俱裂。
我扶着他，艰难地挪到旁边的软榻上，让他躺下。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拭他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，指尖触碰到的皮肤温度高得骇人。
“殿下……殿下……”我声音发颤，徒劳地呼唤着他，脑子里一片混乱，只剩下本能的无措和恐惧。
他忽然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，力道大得惊人，眼睛睁开一线，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我，意识似乎游离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。
“……舅父……”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，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愤怒，更多的血沫从唇角涌出。
“……不会……绝不会……”他的手指冰冷如铁，嵌进我的皮肉，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浮木，“……孤……不许……”
他的话断断续续，最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，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。唯有那只手，依旧死死地攥着我的手腕，仿佛要将我的骨头捏碎，也仿佛……要将我一同拖入那无边的黑暗与痛苦之中。
我跪在榻边，看着他苍白染血的脸，感受着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和冰冷，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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